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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/05/03
白先勇眼下的《紅樓夢》人物 - 賈寶玉
賈寶玉，就是這本天書中，首先開講，那位最有靈性的說書人
聽 <白先勇談紅樓人物 - 賈寶玉> 演講心得 特派員 / 甘單
* 你也可以同步於趨勢影音收看【白先勇談紅樓人物：賈寶玉】演講實錄：https://bit.ly/2GXupvE
壹、 讓「他們」說說「我」的故事
中國傳統小說以「塑造人物」成名，《三國》我們記得曹操「橫槊賦詩」、諸葛亮「羽扇綸巾」；《西遊》孫悟空「大鬧天宮」、豬八戒「好色風流」；《水滸》的「林沖夜奔」、飲酒食肉的「花和尚」魯智深。如此等等，可見刻劃人物細節必是中國小說成功的關鍵。
《紅樓夢》亦以「為人物畫像」見長，《紅樓》人物多如牛毛，卻都個性鮮明、形貌活靈活現。白先勇老師傳神地說：「他一口氣渡過去，人物就活了！」看來曹雪芹手工精巧，更勝一流畫師，用一枝筆就牢牢抓住了人物的神韻。當《紅樓》人物開口說話，曹雪芹真真假假的人生，便如夢似幻地上演了。
而賈寶玉，就是這本天書中，首先開講，那位最有靈性的說書人。
貳、 「情僧」補「情天」
《紅樓夢》有別名《石頭記》、《風月寶鑑》，還有一個多情的名字──《情僧錄》。既是僧，如何能有情？曹雪芹創造了一個二元空間，一個是形上的「太虛幻境」；另一個則是形而下的「賈府人間」。賈寶玉自天上來，他想看一看這凡塵俗世，何謂真情與虛假。他是赤霞宮的神瑛使者，在三生石畔、靈河邊，遇見絳珠仙草。「赤」、「絳」都是紅色，「三生石」代表緣定三生，他一身細胞通通埋了「情種」，自降生以來就是有情的。
為情而來，情盡而去，道道地地的情僧。
再說太虛幻境的入口處就寫著大大四字「孽海情天」。當年女媧補天，取了三萬六千五百塊零一塊，多的那「零一」塊就是落在青埂峰下的賈寶玉。這塊靈石補不得自然天，卻被賦予了更重要的任務──去補那片人間的「情天」。所以浸泡在世間繁華，翻轉儒學禮教，以佛道之心度俗人之身，度己也度人。
參、 寶玉的分身
在寶玉眼中，但凡貪慕功名利祿、好女色的男子，都是「泥」做的，個個濁臭逼人。卻也有像「水」一般的，那樣的男子富有陰性之美，能夠活得脫俗自在。其一是貌勝寶玉的秦鐘；其二是戲班名角蔣玉菡；其三則是俊美又熱衷票戲的柳湘蓮。
秦鐘是寧國府賈蓉之妻秦可卿的弟弟，秦可卿曾與寶玉在太虛幻境雲雨一回，若說可卿是啟蒙寶玉「情慾」的女性，那麼秦鐘便是男性方面的代表。秦鐘就是「情種」，寶玉不也是青埂峰下的情種嗎？曹雪芹書寫「性」不拘男女，情慾一體兩面，如同佛性的無所不包。
寶玉憐惜大觀園中的所有年輕姐妹，他生而是一位稱職的護花使者。同時，也懂得欣賞同性，彼此認同、惺惺相惜。比如蔣玉菡與柳湘蓮，他們都是愛戲、演戲、票戲之人，外型極美，乃至勾魂攝魄。蔣、柳二人名字中都有「蓮花」（菡、蓮）意涵，佛教視蓮花為佛的分身，若說寶玉是下凡度人度己的「佛」，那麼這兩人便是他的替身弟子。
寶玉與蔣玉菡交換「汗巾子」，是自我與分身的彼此認同。然而這竟是貼身丫頭──襲人的汗巾，突顯寶、襲二人的曖昧關係，也預示著襲人與蔣玉菡的未來，寶玉等於提早為襲人訂下與蔣玉菡的婚事。一段有意無意的情緣，讓寶玉的世俗肉身與靈魂結合，少年的情感自此圓滿。
另一邊，柳湘蓮與尤三姐有一段愛恨糾葛，尤三姐是黛玉這一脈的感性人物，二人的感情發展相當於寶、黛。後來柳氏剃度出家，與寶玉的結局不謀而合，於是，柳湘蓮應是寶玉的脫俗之身。
此間有了初試雲雨的性啟蒙；了卻塵世情緣的凡俗肉身；皈依佛道的脫俗靈魂。反面人物則有克己復禮的父親賈政，以及滿口文章經濟的「甄寶玉」，由此種種，層疊出賈寶玉的面目。寶玉原就是下凡來歷劫的，劫盡圓滿，披著一身紅斗篷，擔負著又紅又重的情傷，赤條條地遠離塵俗，逕往飛雪深處而去。
肆、 鬱鬱涼涼，似喜似悲
欠著的還盡了，還有一樁俗緣未了。
他欠賈家一個功成名就，於是考取功名還去；他欠寶釵一段真情，於是留下子嗣還去；他欠襲人一個名分，於是作個媒，讓他的世俗肉身來償還。不夠，還有一個人情須盡。
「可是寶玉嗎？」賈政忽見雪地中有一人，光頭、赤足，身披大紅斗篷，向他拜了四拜。但那人並不言語，眉目舉止間，似喜似悲。
「我所居兮，青埂之峰；我所遊兮，鴻濛太空……」原來，是那顆歷劫的靈石。最後的塵緣已盡，他可以安心歸彼大荒了。賈政跑上前去，卻見三人飄忽登岸，剩下一景殘雪，落得一片白茫茫，大地真乾淨。
怎麼會這樣呢？繁盛的紅樓坍塌，所有人的夢一夕間醒了過來，竟是一夜荒唐。寶玉有如成佛的悉達多太子，享盡人世繁華，看遍世俗情愛，背負滿身傷痕而去。他們看似度人，其實真正度的是自己。
「一任俺，芒鞋破缽隨緣化。」無風無雨無晴。
「赤條條來去無牽掛。」鬱鬱涼涼地離開，是風，是雪，是多情。
命運是一本天書，任誰用盡一生參透，仍敵不過早已寫就的結局。人生盡處回首，原來，原來片刻不離紅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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