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欄【看熱鬧 探門道】金鑣黃天霸-天霸戲 林小寶（林思璞）

真劇場又來了！這次總稱『金鑣黃天霸』，6/14，6/15就在台北城市舞台。兩天好戲如下：頭天《王老道捉妖》、《失子驚瘋》、《惡虎村》；第二日則是《連環套》。演員陣容早已公布，除了「復興劇團」與「趨勢」精銳盡出外，更特邀「國光」陳清河，謝冠生二位參演，錦上添花。我有幸受邀撰稿，繼續「看熱鬧，探門道」。（✨真劇場京選．金鑣黃天霸✨：https://go.trend.org/en07Y7zmu )

這次演出總稱『金鑣黃天霸』，我們就先來聊聊京劇裡的「天霸戲」。常聽聞「老爺戲」、「包公戲」、「猴戲」，這「天霸」何許人也？「金鑣」又是何寶貝呢？且待我一一說來。

黃天霸，小說《施公案》主角之一，其父黃三太則是《彭公案》中主角，父子二人均以一手金鑣出名，又有「甩頭一子」（繩鑣）的絕活，父子二人後均投身朝廷，掃蕩各地惡霸，正反評價不一。據考證黃天霸確有其人，效忠清朝，康熙皇帝御賜黃馬褂，官居正二品，後加入八旗成為旗人，子孫至今不絕。《彭》、《施》二書是清代著名民間公案小說，情節曲折，江湖恩怨複雜，遂也被搬上戲曲舞台，劇目甚多，卻因諸多原因，如今鮮少現於舞台。諸多好戲中又以「八大拿」最爲紅火。

「八大拿」為底

「八大拿」簡單來講，說的是黃天霸各處「擒拿」綠林中人之事。這八劇目所拿之人，拿人之法，擒拿之地均不相同。是哪八齣呢？前人統計過，早年戲報上有二十多種說法。大陸劇作家翁偶虹則主張「雙廟單窩堡，兩府一莊湖」，即《八蠟廟》《茂州廟》，《薛家窩》《殷家堡》；《東昌府》《河間府》，《霸王莊》《駱馬湖》等八齣。名角李萬春，侯喜瑞等人還有其他說法。

「八大拿」乃對應「八小拿」，一說「前公堂發令，後公堂正法」者，首尾俱全，稱為「八大拿」，無「前後公堂」者為「八小拿」；第二種說法，八大拿是宮裡頭「御封」的八齣「天霸拿賊」的戲，剩下幾齣沒「封」過的再加上三齣「英雄拿惡霸」的戲（《武家園》、《保安州》、《溪皇莊》）匯聚成「八小拿」。

細看舞台上，《彭公案》、《施公案》裡也有許多「拿」戲，如《劍峰山》、《溪皇庄》等等，但是沒有黃天霸。有些名家也把這些「非黃天霸拿賊人」稱為「八大拿」，故廣泛來說「八大拿」也可以是「英雄拿惡霸」的戲齣。

據李洪春回憶錄《京劇長談》所述，「八大拿」原本是以武二花為賣點的戲，並非全是「黃天霸拿誰誰誰」，只因後世大武生們挑著有黃天霸的戲演，最後形成了「黃八大拿」；花臉名家侯喜瑞便留有全套「反座子」（反派）劇照，臉譜、兵器、亮相均獨有門道，可見「八大拿」並非只看天霸。

綜以上所說，這零零總總約二十齣「黃天霸拿賊人」的劇目為基底，加上「連環套——為己報冤」「惡虎村——弒兄殺嫂」幾齣非「拿」的戲，逐漸形成表演體系，統稱「天霸戲」。南北名家均有能者以此見長，其風格獨立於其他角色之外。

大家都愛演

黃天霸能自成一格，原因或許在於其經歷：其父黃三太原為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總鑣頭，晚年卻蒙御賜黃馬褂成為朝廷中人；黃天霸原為江南四霸天之一，後歸順朝廷，成了總兵，一路上擒拿斬殺綠林中人，更在惡虎村中三義絕交。百年來他被貼上了「武藝高強」、「朝廷鷹犬」、「心狠手辣」、「忘恩負義」、「除暴安良」諸多標籤。正反評價交織之下，舞台可塑性大大增加，故南北名家都愛沾沾天霸戲。

古往今來舞臺上著名的「黃天霸」，上有楊小樓、李吉瑞、蓋叫天，下有李萬春、高盛麟等名家。楊小樓《拜山》唸白如高山峻嶺；李吉瑞唱片劇照威武大氣；蓋叫天《惡虎村》走邊獨創「鷹展翅」亮相；李萬春《惡虎村》「進莊」錄影裡一身黃，與濮，武二人話裡有話，臉上神色來回表演生動；高盛麟《連環套》錄影〈調霸〉「接聖旨」「馬趟子」「報門」「送彭公」等等細節透出人物性格，全本錄音《拜山》鐵嗓剛喉！第一武生楊小樓今存唯一錄影資料就是「天霸戲」《駱馬湖》，舉手投足之間一代宗師氣度非凡。

前輩名家們的表演各有千秋，卻都有一個共通點——「黃天霸不是什麼好人！」。如《駱馬湖》裡，天霸明明答應李佩女婿萬君兆，若擒了李佩定不殺他，可戲的最後黃天霸卻殺意難耐：《連環套》中朱光祖暗中相助於他，可天霸因朱盜走寶刀腰牌，殺氣頓生，朱光祖命其賠罪，天霸雙膝將跪之時，殺心更甚，所幸朱光祖一把攙起。更有甚者，即《惡虎村》中，天霸殺了二位結拜兄長，逼死自家嫂嫂，最後火焚莊院。與兄嫂打鬥時旁人多次攔阻，天霸卻殺紅了眼。以上三事均足以證明天霸心性火爆，手中鋼刀更是狠辣，自家兄弟都成刀下亡魂。

天霸難得一見

對岸曾禁演「天霸戲」，究其原因大約是「漢奸」、「朝廷鷹犬」等等標籤所造成，一直到1985年譚元壽推出《連環套》後才有所恢復，但大量劇目如今多不見於舞台。除了《連環套》、《惡虎村》偶有演出，「八大拿」幾乎絕跡，其中講究，知者甚少。「天霸戲」愈發冷清，眾人多以為「天霸」只有《連》《惡》兩齣。「天霸戲」消失並不能以「禁演」二字概括，就戲論戲，在我看來，一是「同質性」過高，「八大拿」佔了大部分「天霸戲」，可劇情頗多重複，「到處拿人」雖「拿法不同」，觀眾看多了亦會疲乏生膩，且隨著觀眾層面擴大，並非所有觀眾都是老戲迷，都能看出「拿」的「差異性」——哪套把子很特別？哪個技巧是獨門？

二是「江湖俠義戲」依賴大量翻滾技巧，其中不乏「險招」，對演員傷害風險很大。三是「天霸戲」用人多啊～還都得有本領，誰要差了點，戲就垮了。第四則是劇情是取材「小說」，首尾相連不好拆，劇情顯得相對拖沓，絕活兒散落在戲中各處，在這個追求「快」的年代比起他戲就吃虧了。觀眾若不曾讀過原文，戲跟戲之間破碎感頓生。且《施》、《彭》二書如今早就不是膾炙人口讀物，書中人物之間的彎彎繞繞，觀眾少有共鳴。最後，則是是我認為的主因，也就是「獨特性」，成敗就在這三個字。天霸戲賣點就在「不同戲得演出不同味道」，可「一種味道一種戲」用，「一套把子就這齣打」，如今演出減少，練了半天之後只能露出一次，實在不划算啊！劇團於是逐漸減少推出。

「天霸戲」是「人保戲」，難度很高，除了「八大拿」的「『打』出獨特」之外，《駱馬湖》、《連環套》等戲更重「唱唸做」，得有好嗓子，要能唱能唸，最重要的是得「有味兒」——有武生味兒，還得展露人物，天霸形象必須鮮明，必須複雜，這是個有深度角色，非常考驗演員。這回真劇場一次推出最具代表性與獨特性的《惡虎村》和《連環套》實在罕見！頭日《惡虎村》秦朗小將上陣，第二日更由朱陸豪老師帶領，老中青三代合演，三個竇爾敦！特邀國光名丑陳清河多年後再演朱光祖！更有復興京劇團團長張德天、副團長閻倫偉率領全樑上壩，真可謂「滿台好角兒演豪傑！」，不看可惜啊～。

「看熱鬧，探門道」下回正式開講「金鑣黃天霸」，我們文章中相逢，劇場裡相見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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