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欄【看熱鬧 探門道】失子驚瘋 撰文 / 林小寶（林思璞）

真劇場與復興京劇團將在八月份於於南海劇場推出五台好戲，分別是《薛禮嘆月》《失子驚瘋》《擋馬》《對刀步戰》《穆柯寨．轅門斬子》五齣，劇目安排可謂允文允武，看點滿滿，有幸受邀說說看點，讓大家注意功夫所在，看的妙，看的過癮。(🔥【2024真劇場京選】南海瘋經典：https://go.trend.org/t07KfbAr)

《薛禮嘆月》是「武戲文唱」，《失子驚瘋》則是「文戲武唱」。這齣戲由復興劇團顏雅娟主演，師從北京尚派名師張娟。

《失子驚瘋》是尚派戲齣，原名《乾坤福壽鏡》，乃清末「四喜班」秘本。民國八年王瑤卿首演，尚小雲配演壽春，有此因緣，後來繼承此戲，並擴大「失子驚瘋」一折，加入水袖、圓場等功法，表現人物瘋態，使此折更加完整，遂成為尚派代表劇目。尚小雲所拍電影《尚小雲的舞台藝術》僅舉《昭君出塞》與《失子驚瘋》兩齣，其重要性可見一斑。

尚小雲位列四大名旦，原習老生，武生，後改旦行。武功扎實，嗓音高亢，表演風格可以「脆」、「率」、「剛」、「爽」四字簡述。舞台形象跨越「青衣」、「刀馬」、「花旦」多個行當，除武功精湛之外，唱腔更是一絕，「高腔，小腔，硬腔」多。最具代表的《昭君出塞》與《失子驚瘋》之外，《秦良玉》、《戰金山》等巾幗戲，《三娘教子》、《祭塔》這種老派青衣戲，《摩登伽女》、《峨眉劍》這類自編戲，甚至也唱「醉酒」跟梅蘭芳各爭一枝，戲路寬廣古今少見。但也因如此，尚派傳承不易，得有嗓，還得有武功；悟性只是入門。想唱好尚派，難度極大。

《失子驚瘋》劇情是這樣的：穎州知府之妻胡氏懷孕卻遭小妾徐氏陷害，婢女壽春陪同出逃，而於破窯生子。逃亡途中，奶水不足，命壽春到前村買糕干餵養，自己在土台暫等，誰知遭遇強盜金眼豹，被擒上山做壓寨夫人，幼嬰遭棄置土台，被好心人撿去。來到山中，金眼豹之妻山婆心生憐憫，釋放胡氏，急奔山下不見嬰兒，只見壽春，大受打擊，精神恍惚，隨即瘋狂。

這齣戲尚小雲所留資料有三：1963年電影版錄影一份，1963年音配像一份，1951年中國唱片一張，原始《乾坤福壽鏡》版並無資料。個人偏愛1963年的音配像，相對符合舞台實況，且配像的孫明珠配的嚴絲合縫，與電影版之氣韻非常接近。此劇尚派二代的尚長麟，孫明珠，周百穗等人均得親授，楊榮環更在原版基礎上增加了「童子拜佛」之三起三落身段，提昇舞台效果。

我們就照著1963年音配像與電影版相互呼應來說明這齣好戲。顏雅娟的版本是從金眼豹坐場起，1963版本則是金眼豹【流水】起，金眼豹是配角，不多提。我們直接講胡氏。

開場【悶簾導板】「遭陷害逃出門飄零路上」，一句坐實不幸遭遇，與壽春一同上場，左看右看，抖袖要跟著過門節奏，水袖整個打出去，拉回來，唱【西皮慢板】「投遠親避災難飄茫勘傷」的「避災難」三字是個大腔，且是大低音，全靠一口氣兜著，要唱得字字清晰。「飄茫勘傷」後二字再拖一個大腔，電影版裡尚小雲不只是身上跟著唱腔，眼神也隨著唱腔流轉，「懷身孕十四月猶未生養」，音配像沒拍到腳步，電影可拍得清清楚楚，「十四月」手一翻，腳再往前踏，每一步都踩在過門上頭。「徐氏妻妒宗嗣」先朝外指，後朝懷中小兒指，唱下一句前有一鼓，要讓一讓，使唱腔更別致。「他道我」含點跳躍，第一二指「身懷妖孕」翻掌到胸前，「家門不祥」又是一個連走帶行腔，先翻掌一點配合「家」字，往前走「門不詳」都是小腔，纏綿流轉。唱完這句一抖袖，有些憤慨有些哀怨，「在花園定詭計要害我命喪」平唱，看像遠方又似在跟壽春講。下一句「多虧了」又轉回頭，反指回壽春「小壽春」手翻正，「患難相助」輕拍壽春的手，又抓住手腕一推，「情義無雙」撫胸，再一輕拍，轉身繼續向前走轉唱【原板】再轉【二六】，「娘的兒啊」情緒又往下轉，令人感動。

劇情推進，壽春講到「看前面有個村莊」時，尚小雲有個非常靈動的眼神，啪！的看過去再拉回來。往土台走去時對兒子的唸白，邊講邊拍，很生活化的表演。山賊下山，對答起來，主母派頭就出來了。打起「背拱」低語唸道「我看此人定不是好人」，又似對觀眾言語。孫明珠版在聽到「第二壓寨夫人」時水袖顫抖，眼神來回掃視，這是電影版沒有拍清楚的。尚小雲罵起人來依舊「金貴」。被強盜擄去，高喊「救人啊，兒啊～」兩聲似是京白又似韻白。壽春找人就不多提了，直接快進到胡氏獲釋下山。

下山時那步子跟要飛似的，不是單純地走而是帶有跳躍，一蹦一蹦的，含帶幾分「喜」。這段要唱好，「板眼」得準，才唱得脆，一位好鼓佬不可或缺。偶遇壽春，訴說情由，要唸出一絲「虎口脫生」後的「急」，發現小相公不見，直轉而下，一亮相，眼神看直，聽到小壽春說的不假，手上微微顫抖，往前尋找，看到土台一抓袖，呼吸就開始急促，這是細節也見功夫。這時小壽春說什麼，胡氏已沒在聽，她開始回想，腦中回想，身上模擬，隨著樂聲越想越急，完全無聲表演。回想下來發現來小孩真丟了，雙手托天，一聲「哎呀～」這個亮相是本劇一個代表性的亮相，不屬於傳統青衣動作，帶點動物性，這時胡氏已幾近半瘋。左右掃視，再次確認真沒了，側身昏倒。

唱完【導板】，起身已然鬢髮散亂，呼喚孩兒，無人回應。這段一定要看尚小雲本人的作表，兩眼發直，死死盯著前方，口中唱起來似在呢喃，身上動作已不再大家閨秀，「嬌兒不見」水袖往後打，再拉回臉龐「娘的兒啊～」似要抱起嬰兒，「只哭得咽喉斷也是枉然」眼神放遠，聲音漸收，到了此處真的接受兒子不見，懷胎十四月的結晶真沒了，一整個全瘋。悲傷至極竟然大笑，交叉甩手，笑一笑又想起沒兒子了，再往空中看，「望空中不見兒如刀刺膽」半圈快圓場，水袖邊轉邊收，回身兩手打直，換到另一邊，再打直一次。與壽春相對繞圓，耍起片花，搭手亮相，一排跪蹉，把壽春往後扯，雙手收袖，指天「忽又見我的兒站立在雲端」。

隨後一聲鼓響，文武場再次響起，胡氏幻覺，壽春否定，再次耍起片花，先分上下，再一同上下，胡氏也發現不是再度向旁倒去，壽春接住，「狠心的小嬌兒把娘我拋閃」朝前指，一指兩指......壽春喚主母，胡氏再度瘋狂以為是壽春把兒子藏起來，出拳威嚇，片花轉腕花又回到兩手分開片花，右手一轉一收，再往後打，左手抓住壽春「你把我親生子藏在了哪邊？」突然鼓聲又響，「來了來了」幻境再現，對遠方招手，喊「喂」面帶笑容。壽春又一次打破幻覺，笑容消失，唸到兒啊，緊抓壽春。一轉身「望空中五色雲瑞靄來現」，往下蹲，頭一歪，又瘋了！繼續抓緊壽春，大轉圈，再一推，身體前傾雙手向後緊緊盯著壽春「我要到南天門親自遊玩」，壽春叫她莫去，她豈能聽勸？推開壽春，先朝後轉一打水袖，再一轉往前一打，依舊一排蹉步，手上不停，還是片花，抓住壽春，一個金雞獨立的亮相乾淨俐落，圓場下場。

這齣戲要唱好真不容易，「瘋」是很難詮釋的。尚小雲唱這戲有個細節，他的眼神直愣直愣，頭不隨著身上動，這就顯出瘋狀了。身上動作有許多大開大合。這戲想唱好，一定要把握「乾淨」這一要點，片花不糾纏，收袖一氣呵成，一抓就抓滿，全在手中。還有就是時間掌控，玩的就是「尺寸」，甚麼時候多「賣」些，甚麼時候連貫些，都可以琢磨。

這齣戲的看點，「上山前看唱，下山後看功」，唱就聽那複雜的腔，功就看「水袖」、「蹉步」「屁股坐子」。看點還有瘋態表現，如夢似幻之間，台上沒有「龍王」、「壽星老兒」，全靠演員表演，情緒轉折能否抓人眼球？瘋與醒，悲與喜，好演員得讓觀眾跟著胡氏一起為兒瘋狂。還有一點就是對胡氏的詮釋：她被害出逃的淒慘，被強盜擄走的淒慘，嬌兒不見的淒慘，她是一個慘人，可她時時刻刻念著兒子，看的也是滿溢的「母愛」。

這次演出是由張娟親授，而張娟又受教於尚小雲義女孫明珠，傳承有據。張娟版經孫明珠同意加入「童子拜佛」。演出版本與此文所講的電影╱音配像版本有所差異，功法勁頭韻味卻是一樣，都屬尚派正傳。這齣戲在台灣不多見，顏雅娟曾在復興劇場貼過，非常精彩，她卻不滿意那回感冒下的表現，相信這次一定會更好，祝她演出成功！藝驚四座！

📺️延伸收看【【京劇音配像】《失子驚瘋》（錄音主演：尚小雲、尚長麟、尚長榮；錄像主演：孫明珠、蔡敬融、羅長德）】 https://reurl.cc/Gj18xy

📺️延伸收看【京劇電影《失子驚瘋》主演：尚小雲 尚長麟 尚長榮】 https://reurl.cc/Vz9A1y

【2024真劇場京選】南海瘋經典

劇目 |

2024/8/24(六)14:30 薛禮嘆月/ 失子驚瘋/ 擋馬/ 對刀步戰

2024/8/25(日)14:30 穆柯寨．轅門斬子

演出地點 | 國立臺灣藝術教育館南海劇場（臺北市南海路47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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