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欄【看熱鬧 探門道】穆柯寨 林小寶（林思璞）

趨勢教育基金會與國立台灣戲曲學院復興劇團合作將於8/24,25推出兩天好戲，我受託撰寫文章介紹劇目，已寫成四篇，也就是第一天的《薛禮嘆月》、《失子驚瘋》、《擋馬》、《對刀步戰》四齣，今天來講第二日的《穆柯寨》。 (🔥【2024真劇場京選】南海瘋經典：https://go.trend.org/t07KfbAr)

《穆柯寨》是刀馬旦的代表作。四大名旦的梅蘭芳，尚小雲，程硯秋，荀慧生都演出過此劇。這齣戲某種意義上推動了梅蘭芳成為一代宗師。1913年梅蘭芳於上海丹桂大舞台推出此劇，不同於老派青衣重唱，這是齣刀馬旦戲，允文允武，還唸「京白」。這是梅博士第一次貼紮靠戲，更是頭回「大軸」——最後一齣。演出結束，轟動上海灘，這場戲成了梅蘭芳人生重要轉捩點，也為梅派最後一齣新戲《穆桂英掛帥》埋下伏筆。——梅蘭芳的傳奇生涯可謂是「起收皆桂英」，有趣的是除了穆桂英外，梅蘭芳另有「二堂捨子王桂英」、「打漁殺家蕭桂英」，當說是「桂英專業戶」。

玩笑話說完，回歸正題來講此劇。刀馬刀馬，有刀有馬。刀馬旦不同於武旦，這個行當多是紮靠，服裝厚重，表演更大氣，更重功架。這齣《穆柯寨》便是刀馬旦的代表作。文武袖上場，再來趟馬射箭，槍架子，最後穿改良靠。可說把「武行頭」幾乎穿了遍，難度可想而知。此戲如今落入冷戲行列。一是難度極大，二是梅蘭芳晚年推出《穆桂英掛帥》，大大壓縮這齣戲的演出次數。——後者劇情更辛酸，唱腔新穎，名段又多，最後也紮靠，有時還得「破天門」。氣勢厚薄立顯，此劇遂被壓了下去。

《穆柯寨》一劇取材自《楊家將演義》，講述遼國蕭天佐擺下「天門陣」，宋室難敵，元帥六郎派結拜三弟焦贊前往五台山，搬請已出家當和尚的五郎下山助陣。五郎提出要求，須以「降龍木」製作一桿大斧，才願下山。「降龍木」共有兩根，長在「穆柯寨」山後，當年老令公曾命孟良盜來一根。「穆柯寨」是什麼來頭？寨主穆洪舉曾在朝為官，後因朝中多是奸臣，不願受氣，來到山東，自立為「穆天王」，穆桂英就是他的女兒。

焦孟二將一同前往求木，不講禮貌，被桂英打跑。紅黑二將又把楊宗保給叫來，結果楊穆一對陣，都被對方給迷住了。穆桂英用絆馬索擒住對方。焦孟一見不妙，放火燒山，穆桂英取出法寶「分火扇」，沖天烈焰全還給二人。上得山寨，一通來回，穆楊二人成親。另一頭楊六郎得知穆柯寨一事，急忙前往，改做偏將模樣，正遇穆天王回山，六郎槍挑其人。穆桂英救父心切，將六郎打下馬來，山頭上宗保見爸爸打親家公，老婆打爸爸，趕忙制止，桂英一驚倉皇而逃，六郎羞憤回營。

就情節上來說，這齣戲充滿風趣幽默，劇情設定外，又有焦孟二將穿插抖包袱。這次我們照著梅蘭芳1953年的錄音配像來講講這齣好戲。

好戲開場。李世霖飾演的六郎楊延昭上場，打引子，定場詩，自報家門，中規中矩。宗保一聲「來也！」進帳，穿褶子，戴紫金冠。楊宗保的錄音主演是姜妙香，也是一代宗師，定場兩句，真假混用，實在好聽。元帥傳令，宗保出帳巡營。焦贊回營，這版是景榮慶自己配像，他的焦贊真是活焦贊，生動靈活。進帳交令，說出情由，後面歇息。六郎思索一陣，命焦贊前往討木。焦贊出營，唱起散板，景先生虎音十足。

第二場王泉奎飾演的孟良上場，他嗓音渾厚，唱起來如一口大鐘，嗡嗡地響。流水裡頭有句「我弟兄二人不分晝夜，四路去把兵搬」十五字連唱，又脆又緊。這時焦贊上場，一見孟良，心生一計，將這差事一分為二，拉上孟良。起初孟良不信，焦贊胡謅，連軍師掐指算都出來了——宋營哪來的軍師？一見令箭果真。二人上馬走著。下場時焦贊還來一句「哪知焦贊壞心腸」，心字甩了個嗽音，俏皮！

奏起曲牌，穆桂英出來了！董圓圓配的像也是漂亮！內紮大靠，外罩蟒袍，即「文武袖」，唱【點絳脣】，左右掏翎，巡視兵丁，轉身上山，這段戲一句詞沒有，但穆桂英的艷與氣度全都展現。下山行圍射獵，脫去蟒袍。唱起名段【導板】：「穆桂英跨雕鞍忙傳一令」，穩穩當當。一點馬鞭，翻身，甩三圈，反手抓定，亮相！唱起【原板】。——我其實很難寫出梅蘭芳的唱，也就是雍容華貴與大氣，難以言喻啊～真是好聽！取過弓來，返身單手射出。眾兵丁下場，穆桂英左手持弓，右拿馬鞭，緩緩退後，到了上場門前，分開雙手，跑起圓場，啪！眼神一看，兩個轉身，往前一蹲，回身圓場，一亮相。馬往前走，三打馬鞭，一慢翻身，第二個加速，馬鞭收回，反把亮相！還是一圈圓場，緩緩身，馬鞭握回正手，快步下場。這是董圓圓的版本，漂亮！

焦孟二將上場，空中降下帶箭大雕，丫鬟前來尋找，被二人打跑。穆桂英二次上場，眾人來報，抬槍帶馬，焦贊也真沒禮貌，上來就要降龍木，兩個打一個，穆桂英暫退，二人追來，取出紅絨套索左右一點打傷二人，翻身亮相，下場去了。兩人責任一通推卸，決定找小本官楊宗保助陣。

宗保起霸上場，三提腿，亮相，起雲手，退後，再雲手一定，跨腿側腿，反身亮相。再退後雙掏翎擰身亮相，反轉回來，手分左右，放翎子再轉身正面亮相。左緊緊右也緊緊，雙手攢拳紮緊鎧甲。整套行雲流水，不故意灑狗血，就是「穩」字。定場詩，自報家門，上馬巡營。一聽有美女，神色大喜；一聽武藝高強，更是興奮。三個人連忙帶馬，殺奔穆柯寨而去。

楊宗保，穆桂英一對陣，不分上下，單手架槍，各自掏翎亮相，竟然看入迷了。這是此劇一個經典場面，可說是「一見鍾情」的定格。兩人定在那兒，焦孟一見下場去了，留他倆唱起【搖板】，邊唱邊打，換穆桂英唱到「這員小將真不錯」。兩人問答名姓，一指山上，打得逐漸白熱化，鑼鼓一催，步履加快，這回宗保略勝，鑼鼓再緩，兩人打戲也緩。武戲快的容易，慢的難，這段戲表面是交鋒對壘，實則是暗中調情，打一打看一看，感情就在幾次亮相裡打出來了，鑼鼓再次加速，這回宗保再勝，桂英下場暫避，耍起下場花，追殺而去。

桂英打他不過，撒下絆馬索擒住宗保，還拿起槍扎上幾下逗弄，越看越覺得順眼，手指遠方，趁宗保遠看時，一推捉弄，咬住翎子，兩個轉身，掏翎子亮相。焦孟二將一見宗保被擒，忙用火葫蘆燒山！桂英見招拆招，拿出分火扇，下腰翻身亮相，全還給黑紅二人了。再看二人，「扎髯」已換做「一字髯」，丟盔卸甲，別提有多狼狽了。焦贊說他還有主意，孟良嚇到遮住耳朵。這段戲很好玩，彼此互相埋怨。

回得山上，穆桂英命人將宗保帶了上來，這段戲梅先生全都用京白，唸起來更為嬌俏。 宗保甩髮箭衣上場，桂英下得位來越看越順眼，大座改為了小座，親自下位與宗保商議婚姻之事。自憑三寸不爛舌，把宗保從原本要死，說到後來要生但不願娶，乃至終於肯與穆桂英結親。一層又一層，兩人對話「尺寸」非常好。姜妙香與梅蘭芳是老搭檔了，默契十足，兩人都是「自然」風格，配合起來讓人看得特別舒適！

六郎聞訊趕來，先是戰敗穆瓜，穆天王回山，又是一通罵加一頓打，兩人明顯是老相識，六郎也不手下留情。小倆口雙雙上場，宗保穿褶子戴武生巾，桂英穿改良靠外罩披風（奇怪，家裡哪來的風塵需要擋？）夫妻飲宴，桂英唱起【原板】，兩人情誼就靠這段唱渲染。穆瓜來報戰況，桂英大怒，脫了披風，提槍就走。宗保猜到是父親來了，急忙拉住槍尾，推搡三番，桂英一推，宗保踉蹌，救父心切，急忙下山。

六郎追殺穆天王而來，穆天王風塵僕僕，又加上年老體衰，抵擋不了六郎，寶劍被槍挑開，六郎正要扎槍，桂英趕來，一挑一刺，六郎身形不穩。兩人打起把子，桂英與宗保打的是情調，跟公爹就是往死裡打了，速度越打越快，長槍一挑，翻身亮相，六郎敗走。桂英耍起下場花，又急又密。宗保在山頭上一看是父帥，心中大驚，看著老爸不報名姓，心中焦急。六郎孤立無援，只能逃。桂英趕來挑飛六郎手中長槍，將他打落馬下，六郎搶背落地。桂英罵他「酒囊飯袋」，還逼他叫「姑奶奶」，宗保在山上人都傻了，趕忙出聲，桂英一聽羞愧難當，逃回山去。六郎怒從心起，臉上掛不住，轉回營去了。

《穆柯寨》這齣戲不同於常見的「梅派戲」，「唱」不多，且多是「關中腔」。唱腔簡明大方，反而考驗功力，加上武戲，整體難度很大。這齣戲看點頗多，穆桂英行圍射獵的「趟馬」，穆楊二人的「槍架子」，招親的「對白」，換上改良靠與六郎的「對槍」，以及焦孟二將穿插的哏。整齣戲段段都有看點，處處精彩，只待發現。

今年是梅蘭芳誕辰130周年，對岸紀念活動如火如荼，我們也不能落於人後，不同於常演的「別姬」、「醉酒」推出這台梅蘭芳成名大戲，意義更不一般。這次演出由廖亮慈飾演穆桂英，王璽傑的楊宗保，兩人曾在復興劇場推出過一次，這次來到更大的舞台，定有新聲，值得期待。老話一句「進場看戲～～～」

「看熱鬧。說門道」我們下回再見！

💬註釋

改良靠：在傳統大靠的基礎上改良的新型鎧甲，更合身更短，並且不插靠旗，多為南派使用

槍架子：戲中有一整套「由快到慢」「由慢到快」過程的把子，這類把子在慢時多打一打就亮相。

📺️延伸收看【京劇音配像-穆柯寨·穆天王】 https://b23.tv/IyY30Rn

📣刀馬旦的代表作《穆柯寨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