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/ 宋怡慧 (此文收錄於《國學潮人誌，古人超有料》，感謝宋怡慧老師授權分享)

翻開文學史，能有「國民女神」封號的，又能讓十八歲到八十歲男女都喜歡的，鐵粉一致認同的，念念不忘的，就是前無古人、後無來者的永遠萌妹—李清照了。

李清照生於風雨飄搖的北宋末期，她出生的這一年是公元一○八四年，恰是司馬光完成《資治通鑑》的重要時間。

父親李格非對這個掌上明珠，疼愛有加，氣質美女在開明的環境中成長，不只受書香門第的薰陶下，從小就工詩善詞，還能優游在山巔水湄之間，尋找創作的靈感。

這位國民女神，是排行榜的首席，如果穿越時空來到現代，清照姊姊渾身純純的、萌萌的、乖乖的氣息，仍是鄉民心中永遠的初戀情人型。

她的美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，更可貴的是，她不管今年幾歲了，還保留著一顆十八歲的少女心。看來她的美是沒有時代違和感的。

少女時期的李清照，嬌憨率真，興趣廣泛，琴棋書畫，樣樣都精通，「閃閃發光的大腦」一貼出讓人讀了都會流眼淚的好文，就引來風雅之人不斷按讚、轉發。因有良好的家學，才氣過人，十五歲就寫出轟動京師的〈如夢令〉：「昨夜雨疏風驟，濃睡不消殘酒。試問卷簾人，卻道海棠依舊。知否，知否？應是綠肥紅瘦。」意思是：昨天夜裡雨點雖然稀疏，但是風卻勁吹不停，我酣睡一夜，然而醒來之後依然覺得還有一點酒意沒有消盡。於是就問正在捲簾的侍女，外面的情況如何，她只對我說：「海棠花依舊如故。」知道嗎？知道嗎？應是綠葉繁茂，紅花凋零。

氣質美女多才多藝，加上寫詞的風格清新別緻，女神爲花而喜，爲花而憂，爲花而悲，爲花而醉，爲花而嗔，短短六句，包含無限的情思。這闕詞造成全民瘋傳，各大社群都把她奉為國民女神，不只崇拜、還膜拜，許多社群還幫她做特別企畫，奠定她不敗的女神地位。

李清照偶爾填個詞、唱個歌，發張美圖，人氣就爆棚，人長得美，個性又好，點讚率就是高。因此，每一闕詞都在文學史上佔有一席之地，闋闋都榮登宋詞婉約派經典榜。

不要以為她只會寫些閨房小事，憂國憂民的女神，還對歷史事件進行針砭。宋代的張耒寫過一篇〈讀中興頌碑〉，她也隨即應和。十六、七歲的她寫出〈浯溪中興頌詩和張文潛〉詩二首，其一是點出唐代「安史之亂」的根源是唐玄宗生活豪奢，導致安史之亂：「何為出戰輒披靡，傳置荔枝多馬死。堯功舜德本如天，安用區區紀文字。」意思是說：唐代出戰失敗的原因是，戰馬都用來為貴妃傳送荔枝了。像遠古的聖君堯舜，不用以文字記載功德，百姓自會感念。

李清照對政治的見識一點都不輸給男性。表面是評析玄宗、肅宗的作為，實是藉此喻彼，希望當今皇帝也能以史為鑒，莫忘前史。因此，連朱熹讀了都驚歎：「如此等語，豈女子所能。」清照姊姊的見識，讓她成就解鎖了。

李清照不囿於女性的身分，書寫這樣強烈警示的政治評論，世間鬚眉幾人可以匹敵？姊不只與男性文人處於同等高度的文學視野，直到現在，從未有人能夠撼動清照姊的地位。

北宋有這位才華橫溢、譽滿文壇的女詞人，整個北宋也婉約起來了，就像明代楊慎說的：「宋人中填詞，李易安亦稱冠絕。使在衣冠，當與秦七、黃九爭雄，不獨雄於閨閣也。」女神的詞，可是闋闋圈粉，經典又首選的呀！

李清照常常分享一些平易近人的貼文，讓臉友、迷弟、迷妹們看得舒坦、自在又開心。有清照姊在，你就感覺到世間有希望，姊從不矯揉造作，她告訴天下人，她雖然是女性，但是作為一位墨客騷人，她喜歡的不是淺斟低酌，而是大醉無歸。姊不只做自己，還引領時尚風潮。

她直爽、任性地在貼文宣告：有空歡迎來揪團共酌品酒，一晌貪歡，不醉不歸，人生至樂。喝醉時打卡的圖文，臉紅紅的微醺樣貌，不只迷人還令人心動。一如〈如夢令〉提到：「常記溪亭日暮，沉醉不知歸路。興盡晚回舟，誤入藕花深處。爭渡，爭渡，驚起一灘鷗鷺。」意思是：「還記得那次在溪邊亭中遊玩，日色已暮，盡興喝酒而忘記了回家的路。盡興以後大家乘著夜色趕快掉轉船頭，却不料走錯了路，小船划進了藕花深處。怎麽出去呢？怎麽出去呢？嘰喳聲驚叫聲划船聲驚起了一灘鳴鷺。」在理學盛行的北宋，這位個人形象鮮明，不受羈絆的美少女更顯得可愛動人。這位窈窕淑女、君子好逑的國民少女，真的讓所有人都癡迷了，有才有情，又那麽接地氣地與我們同歡同喜。

所謂的國民女神，就是適時釋放點到為止的善意，讓你捧出真心，追著她的發文，她的公開活動，她的作品，甚至她的寫真，花再多錢買周邊都不手軟。她不會讓你猜不透，純真善良又甜膩的她是那麼有魅力，每篇發文都是滿分的正評與體己的支持留言。

十八歲的李清照遇見了丞相趙挺之的兒子趙明誠。二十一歲的他是年輕又很牛逼的富二代，明明手拿象徵頂級身分的黑卡，卻一點都沒有紈絝子弟的流氣。生得好家庭的趙明誠，內斂又謙卑的獨特氣質，喜歡收藏古董字畫金石文物的風雅，不只帥氣指數五顆星，也讓清照姊見了就傾心。

趙明誠是單身貴族，也是男神級的人物，看到單純又傻呆萌的李清照，一下就被她溫柔、體貼、家教好的魅力吸引了。姊不只有眼力，不會犀利地吐槽你，還知道男人喜歡女人給面子，讓他可以自然的聊天，氣質脫俗的國民少女，沒有偶包或祕戀的問題，兩個志同道合的人，每一秒都想膩在一起，他們直接認愛了，公開相愛的消息，立馬閃婚結為連理。一如俗諺說的：女人一戀愛，便依賴了；男人一戀愛，便無賴了，然後一起愛到耍賴了。

兩人感情如膠似漆，天天舉案齊眉，在詩詞歌賦中談情說愛。李清照的〈點絳唇〉把自己陷入情網，少女情懷總是詩，熱戀的甜蜜與開懷表達出來：「蹴罷鞦韆，起來慵整纖纖手。露濃花瘦，薄汗輕衣透。見客入來，襪剗金釵溜。和羞走，倚門回首，卻把青梅嗅。」意思是：「春日的清晨在花園內，綠楊掩映著鞦韆架，架上繩索悠悠地晃動。剛剛盪完鞦韆，兩手有氣無力，懶懶地下垂。在身旁，瘦瘦的花枝上掛著晶瑩的露珠；在身上，涔涔香汗滲透著薄薄的羅衣。花與人相襯，顯得格外的嬌美。驀然間，進來一位客人。猝不及防想抽身就走，沒想到連金釵也滑落下來。走到門口，強按心頭的激動，回眸偷覷客人的丰姿。爲了掩飾自己的失態，她嗅著青梅，邊嗅邊看，嬌羞怯怯。」李清照用這闕詞告訴大家，清照姊姊超級幸福，她真的找到一生的歸航，請全民都獻上真摯的祝福。

大觀二年（一一○八），趙明誠外出，恰值重陽佳節，李清照私訊了一首〈醉花陰〉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：「薄霧濃雲愁永晝，瑞腦消金獸。佳節又重陽，玉枕紗櫥，半夜涼初透。東籬把酒黃昏後，有暗香盈袖。莫道不銷魂，簾卷西風，人比黃花瘦。」意思是：薄霧瀰漫，雲層濃密，日子過得極為愁煩，龍腦香在金獸香爐中裊裊繚繞。又到了重陽佳節，臥在玉枕紗帳中，半夜的涼氣剛將全身浸透。在東籬邊飲酒直到黃昏以後，淡淡的黃菊清香溢滿雙袖。不要再說清秋不讓人傷神，西風捲起珠簾，簾內的人兒比那黃花更加消瘦。

趙明誠讀了這闕詞後，雖然拍案叫絕，卻也想回傳一闕詞讓女神讚歎他、佩服他。因此，廢寢忘食寫了三天三夜，寫了五十多首詞，請好朋友陸德夫品鑑。趙明誠把李清照的詞混雜其中，期待能夠勝出。陸德夫接連看了好幾回，終於對趙明誠說出：這裡面有三句寫得特好。趙明誠連忙急問哪三句，陸德夫說：「莫道不消魂，簾卷西風，人比黃花瘦。」趙明誠因而對妻子的才學，佩服得五體投地。這種和自己三觀都接近的人，世間能得幾人？李清照和趙明誠相互對望，就好像看到鏡子裡的自己，怎麼看怎麼舒服、怎麼順眼、怎麼和諧，即便面對小別離，也是瘋狂灑糖的幸福時刻。

女神無憂無慮的前半生，如蜜糖般甜膩美好的兩人世界，隨著北宋滅亡、政權南遷，她的後半生歷經淒風苦雨、跌宕起伏，人生風景巨大的變化。

結婚後的第五年，趙挺之得罪權臣蔡京，不久死於政治鬥爭，趙家因而家道中落。為了遠離政治的風暴，兩人選擇回到趙家的故鄉—山東青州隱居。閒雲野鶴的生活，反讓這對生性浪漫的夫妻陶醉在兩人世界，不只恩愛有加，還一起品味風雅生活，收藏許多珍貴的金石書畫。趙明誠癡迷古董文物，李清照就陪他收藏鑑賞，為了買到心儀的字畫古玩，節衣縮食。據《金石錄後序》記載，趙明誠當時為了想要一幅墨寶，不惜當街解下外衣典當，換取銀兩購得古董。好幾次，兩人還廢寢忘食、挑燈海選古物，不只自得其樂，還一起合撰《金石錄》。（即便趙明誠為物癡狂，李清照追夫寵夫護夫，愛到深處無怨尤。粉紅泡泡漫天飛舞，兩夫妻分秒都是甜蜜爆擊。）

後來，蔡京被逐出政治舞台，趙明誠再被招入朝中為官。兩人開始遠距離的戀愛，國民女神備受相思別愁的折磨，雖說，愛豈在朝朝暮暮，但分離的思念就是如此揪心的感覺，不自覺襲來的憂愁孤寂，並非熱戀男女都能承受的痛苦。就像〈一剪梅〉寫的：「紅藕香殘玉簟秋。輕解羅裳，獨上蘭舟。雲中誰寄錦書來，雁字回時，月滿西樓。花自飄零水自流。一種相思，兩處閒愁。此情無計可消除，才下眉頭，卻上心頭。」意思是：荷花已殘壞，香氣已消散，冷滑如玉的竹蓆，透出深深的涼秋。輕輕地脫下羅綢外裳，一個人獨自躺上眠牀。仰頭凝望遠天，那白雲舒捲處，誰會將錦書寄來？正是雁羣排成人字，一行行南歸時候。月光皎潔浸人，灑滿這西邊獨倚的亭樓。

對女神佩服又寵愛的趙明誠，真誠地給過女神低調奢華的幸福時光，因而讓她面對短短的分離，竟釀出苦澀的情味，看來李清照這一生是離不開趙明誠了。

如果，人生能定格在恩愛的情分上該有多好，世上沒有一輩子的熱戀，也沒有完美的親密關係。北宋動盪不安的局面，兩人時聚時離，感情時淡時濃。公元一一二一年，四十一歲的趙明誠擔任山東萊州知州，雖把李清照接來同住，卻開始官僚地蓄養侍妾和歌伎，國民女神不只被冷落，她曾堅信的愛情崩垮了，生活頓時陷入暗黑的地獄。不過，愛著趙明誠的李清照，不信真心喚不回，天天等著趙明誠的回頭。

宋高宗建炎三年，擔任江寧知府的趙明誠得知部下王亦準備發兵叛亂，不只無感，還有恃無恐地不把這件事當一回事，反讓屬下李謨將了一軍，棧道前線去指揮布陣，趁夜擊敗王亦。天亮時，李謨向長官密報，趙明誠知道後，在慌亂下竟私自逃跑，不只被革職，還過著逃亡的生活。

李清照面對身邊曾意氣風發的丈夫，吟出〈夏日絕句〉：「生當作人傑，死亦為鬼雄。至今思項羽，不肯過江東。」意思是：「活著就應該作人中豪傑，死了也應作鬼中的英雄。人們到現在還思念項羽，只因他不肯偷生回江東。」國民女神雖為女兒身，面對困蹇展現凜然風骨、浩然正氣，表現一種所向無懼的人生姿態，全詩二十個字，連用三個典故，暗示知識分子就是要做一個有態度的人。

這個舉動讓趙明誠當下羞愧難當，兩人感情的裂痕加劇了。

國民女神或許知道自己的作法讓男神也下不了台，提議一起隱居鄉野，不問世事，重新擘劃新生活。誰知命運就是這麼不給力，趙明誠又被召回湖州任職知府，但在前往赴任前得先面聖。這次的縱馬疾馳，不斷在溽暑下奔波，讓趙明誠竟重病不起，撒手人寰。

失去摯愛又流離失所的四十五歲女神李清照，多了滄桑，少了清新，面對中年喪夫，膝下無子，更是身心憔悴。此時，遇見一個不該愛的人張汝舟，這個錯到荒謬的緣分，他的出現讓女神墜入此生最不堪的情愛陷阱。

女神這次的閃婚沒有帶給她幸福的保證，反給了她身心難堪的凌遲，在保守的世風下，女神堅決提出閃離的要求（兩人的婚姻維持不到百日），她不想委身、不想求全，她想守護自己對愛情的底線，此舉卻引來旁人的誹謗、嘲諷與誤解。讓她在宋代累積的高人氣，頓時跌到谷底。不過，支持她勇敢活下來的，仍是女神對趙明誠堅貞不移的愛。一一四○年李清照將趙明誠的《金石錄》整理完成，也寫了後序，為兩人的愛情畫上美麗的句點。

作風另類的李清照，置身在男性詞壇中，仍傲然地綻放亙古耀眼的光芒，就像詩人臧克家形容她：「大河百代，眾浪齊奔，淘盡萬個英雄漢；詞苑千載，群芳競秀，盛開一枝女兒花。」

少女時代的女神天真浪漫，戀愛時的女神褪去嬌羞、大膽示愛的傻呆萌，婚後一身忠誠堅忍，造就她勝於男性的愛國膽識。

在宋代禮教至上的社會，女性看似是男性的附庸，女神卻掙脫了這樣的束縛，因才情而取得思想的制高點，創下宋詞的輝煌歲月，她看到的不只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世界，她看到的是別人不曾追求過的文學高度，也是自成一家的詞壇翹楚。〈聲聲慢〉是她晚年的代表作：「尋尋覓覓，冷冷清清，悽悽慘慘戚戚。乍暖還寒時候，最難將息。三杯兩盞淡酒，怎敵他、晚來風急？雁過也，正傷心，卻是舊時相識。滿地黃花堆積。憔悴損，如今有誰堪摘？守著窗兒，獨自怎生得黑。梧桐更兼細雨，到黃昏、點點滴滴。這次第，怎一個愁字了得！」意思是：獨處陋室若有所失地東尋西覓，眼前只剩下冷冷清清，於是淒涼、慘痛、悲戚之情一齊湧來。深秋驟然又驟冷的時候，最難以調養靜息。喝幾杯清淡的薄酒，怎能抵擋晚上大而急的寒風。正在傷心之時，傳書的大雁飛過去了，卻原來是以前就相識的。地上到處是零落的黃花，憔悴枯損，沒有人有摘花的興致。守在窗子邊，孤孤單單的，怎樣捱到天黑啊！細雨打在梧桐上，一直下到黃昏時分，綿綿細雨還發出點點滴滴的聲音。這種情形，一個愁字怎麼能包容得了！

一生優雅，風韻傳世的女神，在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（一一五五），為自己最萌的女神人生畫下完美句點。無論歷經千難萬劫，李清照還是我們心目中永遠脫俗的國民女神。

2024趨勢經典文學劇場《如夢令——李清照與趙明誠》10月起北中南巡演，帶你一探李清照生命情調。

▌ 趨勢經典文學劇場《如夢令—李清照與趙明誠》北中南巡迴 ▌

臺北場 10/26、10/27📍臺北市政大樓親子劇場

臺中場 11/02、11/03📍臺中國家歌劇院中劇院

高雄場 11/29、11/30📍高雄市立社會教育館演藝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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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 宋怡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