寢跡衡門下，邈與世相絕。顧眄莫誰知，荊扉晝常閉。

凄凄歲暮風，翳翳經日雪。傾耳無希聲，在目皓已結。
勁氣侵襟袖，簞瓢謝屢設。蕭索空宇中，了無一可悅。
歷覽千載書，時時見遺烈。高操非所攀，謬得固窮節。
平津苟不由，栖遲詎爲拙？寄意一言外，兹契誰能別？

【按語】

晉安帝元興二年歲末（403年），陶淵明寫了這首詩給堂弟敬遠。此前一年，詩人的母親孟氏剛過世，離開桓玄幕下丁憂在家。雖然詩人與堂弟之間的年紀相差有十六歲之多，但是由於兩人的父親是兄弟，母親亦同為姊妹，加上敬遠於父親過世之後，便由陶淵明代為撫養，關係自然非比一般。從詩末的「寄意一言外，兹契誰能別？」可知兩人的感情融洽，志趣相投，所以才會對敬遠說：「這樣的默契還有誰能理解呢？」

詩的前半段，描述兩人守喪期間過著「與世相絕」的窮困生活。屋外大雪，冷風不斷吹進來，一家人簞瓢屢空，屋內沒有一件稱得上讓人開心的事物。但這樣窮困的兩人，卻仍深自期許。詩的後半段，陶淵明轉而鼓勵敬遠，同時也激勵自己，這是全詩的關鍵所在。詩人所謂的「寄意一言」，指的就是「高操非所攀，謬得固窮節。」儘管先賢們高尚的節操，不是我們所能攀得的，但我倆卻也陰錯陽差守住了這貧窮的氣節，也就是做到所謂的「固窮」。

「固窮」即是安於窮困之意，其典故出自《論語》衛靈公篇，孔子周遊列國時於陳國絕糧，一路跟從他的人皆又飢又病。於是子路便生氣地說道：「君子也有這樣窮困的時候嗎！」孔子回答：「君子固窮，小人窮斯濫矣。」意指君子安於窮困，但小人一旦窮困就會胡作非為了。而這種的節操，深為詩人所欽佩，因此「固窮」一詞於陶淵明的詩文中多次出現過，如〈感士不遇賦〉、〈有會而作〉、〈飲酒〉等篇，都是他期勉自己安貧樂道的名作。日本漢學家一海知義便指出，在陶淵明以前，沒有別的詩人像他對「固窮」如此執著的！正因為如此，對陶淵明和敬遠來說，不走常人趨之若鶩的仕途，甘願躬耕隱居又有何不可，又怎能說是一種笨拙的行為呢？

遺憾的是，這條漫長狹窄的明志之路，最終沒有敬遠為伴，徒留陶淵明一人走完。在此詩完成後的八年，敬遠就過世了，更令人難過的是敬遠離開的時候，年紀竟不過三十一歲。往後，詩人撰有〈祭從弟敬遠文〉寫道：「念疇昔日，同房之歡，冬無縕褐，夏渴瓢簞。」感嘆敬遠永遠地離開了人世，當年兩人躲在簡陋的屋舍裡，一起熬過一場又一場的大雪，為固守信念而努力的情景，也只能留存於詩裡了。